温度

致敬 张爱玲《封锁》

开公车的人开公车。在大太阳底下，笔直的公路像一条僵死的巨蟒，无止尽地延伸至远方。公车是一个炙热的烤箱，高温像缠绕在胸口的藤蔓，人们大汗淋漓，人们喘不过气。开公车的人眼睛盯住了温度计，双手熟练地控住了方向盘，在这条滚烫的巨蟒身上碾压而过。高温压住了脑门，扼住了喉咙，他快发疯了。

向雪在路口拦住了公车，轻巧地跳进车门，为憋闷的烤箱送进一丝清凉。车门不舍地缓缓关闭，把高温锁进了车厢。

向雪解开脖子上轻薄的丝巾，细心擦拭着额角上的汗。乘务员拨开人群来到她身边。

“西曲站下车。”向雪掏出钱包，从容说道。

“嗯？”乘务员疑惑地皱起眉头，“这趟车不走那里。”

向雪拿钱的动作滞缓了一下，茫然地问：“不到哪里？这辆车不是一直走那条线么？”

“你说的是567吧？我们车身的颜色一样，但是是不同汽车公司的啊……”

乘务员的话说完，空气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，向雪的背上沁出了冷汗。高温像一只温驯的宠物狗，乖巧地趴在车窗外，伸出舌头舔舐着玻璃。

眼前的乘务员皱起的眉头仿佛可以夹住一把刀。向雪的脑海里自然地涌现出他眸光带刀的样子，真具杀伤力！

越过乘务员高大的身躯，视线停留在好奇的人们身上。他们双目发亮，满脸油光，一人怀里揣着一只乖顺的高温，像拥住一只贵宾狗。他们交头接耳，他们咄咄逼人，他们在等待着一场好戏。

视线的尽头，是开公车的人。他微微侧头，注视着这边角落里的动静，余光却仍瞥向了车窗外被毒辣阳光炙烤着的巨蟒。高温是一只伟岸的巨手，将他握在掌心，掌心黏腻的细汗弄湿了他的额发。他很不耐烦，他一定很不耐烦！

向雪攥住了手心，短短几秒钟的时间，对她来说像过了几辈子。她瞥了一眼车窗外的高温，它张开血盆大口，露出狰狞的獠牙。

向雪咬了咬牙，仿佛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，小心翼翼地说：“请……请让我下车吧。”

须臾，乘务员舒展开眉头，无奈地笑了笑。

“行，稍等一下。”

乘务员挤过层层人群，回到车门处。他向前倾着身子，跟开公车的人说着些什么。空气里的高温重新燃烧了起来，开公车的人身上冒出了一团蒸汽。

向雪侧过头，专注地听着车头的交谈。可是车厢里实在是太吵啦！他们低着头交谈得热火朝天。他们怀中的高温又不安分起来，伸出长舌头舔得他们一脸的水，一身的汗。调皮得就像一只贵宾狗！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角落发生的事，他们各有各的笑料和精彩。

开公车的人突然高声笑了起来，笑声仿佛也被车窗外的阳光烤出了温度。

“迷糊啊！这小姑娘！”

乘务员也笑了起来，露出一口白牙，衬衫也白得发亮。向雪迎上他溢着笑意的眼，脸突然有点发烫，准是车窗外渗进来的阳光太热情了！

半晌，向雪在镇小学旁的路口下了车。

“记得，别乱跑。我帮你问了一下，五分钟后那趟车就到啦！”

乘务员叮嘱完，轻巧地跳回车厢。车门缓缓关闭，又将高温牢牢锁住。开公车的人盘动着方向盘。公车载着高温向远处，沿着巨蟒笔直地开去，身后带起一阵清凉。

向雪站在站牌下的阴影处，揣摩着这段小插曲。开公车的人脸上的笑意，乘务员的叮咛，乘客不打扰的温柔，这一切都在巨蟒的身上被晒出了阳光的香味。

开公车的人开公车。五分钟后，向雪轻巧地跳进车门，为另一班公车带进一丝清凉。这一次她满脸笑意，因为阳光实在太热情！【离开以后-丁浩然(浩然)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