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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水菱·散文】在夏天等你
生命有如渡过一重大海,我们相遇在这同一的狭船里。死时,我们同登彼岸,又向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。 ——泰戈尔 夏来了又去,去了又来,风拂过人的脸颊,温热的。夏天到了。在敦煌待了一年了,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来到这里,这是我的第二个夏。今天阳光很好,可是我奇怪为何今天的阳光不暖。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人想起家乡。我坐在咖啡厅,仰靠在椅背上,望着窗外的黄沙。寂寞依然缠绕着周身,我似乎失去了交友的能力,没有一个朋友,我总是独来独往。窗外,道士塔和舍利塔比起来是那么不起眼,躺在塔中的王道士承受着世人抛给他所应该承受的一切,因而显得引人注目。没有比修建佛窟更高的修为了,因此余秋雨在《道士塔》中称:王圆箓是敦煌石窟的罪人,他甚至鄙视地认为,即使将愤怒的洪水向这个卑微、渺小、愚昧的王圆箓倾泄,也只能换得一个漠然的表情。远远望过去,莫高窟静默在那里,所有的辉煌,都随着鸣沙山的黄沙沉淀在岁月最深处。而我喜欢在这里行走,时而仰望时而静坐,想象着那洞中作画的僧人,他们倾其一生只为完成一个事业,最终也不能走出这壁洞。而我又何尝不是,自始至终走不出心中的黑洞,世上的人又有几个能没有羁绊的生活?面前的咖啡凉了,我轻叹一口气,准备走了。其实回去也是一个人,只是此刻的心绪,实在不适合再待下去。我望了望窗外,黄昏了,这里的黄昏才是真正的“黄昏”,大地是黄色的,这黄色一直铺到天边,于是天地合为一体。忽然看见窗户上一个陌生的面孔朝我注视,也许是太寂寞的缘故,我忽然朝他笑了一下。男子于是推门走了进来。“我注视你很久了,你看起来很心烦?”他在我对面坐下,说,就如一个老朋友。“是吧。”我有些迷乱地说,我忽然很后悔刚才的那个微笑。他进入了我的世界,而我并不想别人此刻的窥探。咖啡厅老板亲自端来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,朝我笑着挤了挤眼。可能看到我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,替我高兴吧。“你从陕西来?”他抿了一口咖啡,用温和的目光看我。“陕西。”我清楚地说,忽然轻松了,又靠在椅背上。“我也是。”他笑,笑容很温暖。距离忽然拉近了许多,刚才的抗拒情绪消失了,我笑了一下。“你来做什么?”我问。“罗布泊建热电厂。”他说。“不走了?”“走,明天下午出发。”“还回来吗?”“今年不回来了。不过,每年夏天,我会到敦煌,因为我喜欢坐在莫高窟前看佛洞。”我忽然有些失望。我仔细看了看他,正好他也看我。他的眼神有些落寞。“我喜欢旅行。在这里住了一年了。”我说,却不知道想向他表达什么。“我居无定所,全国各地跑,工作流动性很大。”他说,深深注视着我,“我在外面注意你很久了,你知道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?”我没有勇气听别人给我的评价,因为我知道自己是落寞的,消沉的,自卑的。我装作没听见,站起来说:“我该走了。”走到门口,他在身后说:“我明天早上还来。”我像逃跑一样离开了。我真恨自己,我需要朋友,需要快乐,为什么要抗拒友谊呢?回到房间,我的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,压抑很久的苦闷,此刻毫无顾忌地释放了出来。第二天早上,我没有去佛学堂,披上那件长长的披肩在街上独步走着,不知不觉来到了咖啡厅门口,老板已经开门,我下意识地推门走了进去。音乐缓缓响起,杯中的咖啡冒着热气。昨夜两点才睡,睡眠不足的眼睛静止在漂浮的热气上。我咀嚼着泰戈尔的那首诗:“纵观无始的往昔/我看见你像永世难忘的北斗/穿透岁月的黑暗/姗姗来到我的面前/从洪荒时代的心源出发/你我泛舟顺流而下/你我在亿万爱侣中间嬉戏/分离时辛酸的眼泪和团圆时甜蜜的羞涩里……”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,他穿了一件风衣,衣领高高翻起,深邃的目光令人难忘。他站在我身后,把手放在我的肩上,我没有回头。他坐下来,我们互相凝视,谁也不说话。浩渺人间,我们竟能在这样一个奇异、遥远的地方相遇。“不要把自己包裹起来,真实地活着。”我无语。我们依偎着,离开了咖啡馆。我们没有去敦煌的其他地方,我们只是在莫高窟前静静站立,望着洞内高大的佛像出神。这是我喜欢的方式,也应该是他喜欢的。我一直能感觉到他握着我手时的不舍,时间越流逝,从他手中传过来的不舍越强烈。他忽然把脸颊贴在我的手上,有温热的泪滴了下来,他喃喃地说:“不要离开,不要离开……”我的泪也轻轻流了下来。我该怎样,才不会沦陷在这一世的夏天里?夏天到了,明年还一样回来;时间到了,一切却终将过去,各人又将各奔前程。生命无所谓长短,无所谓快乐,如那些落花和流水,逝去,逝去……难道不是么? -2017年4月16日2017/4/17 23:45: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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