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茶凉语」

2012.09.22入夜，奉书三卷，粗茶一杯。时适此番，早已经卷邋遢，杯盏凉薄。静睨悬磬四壁，月色皎皎，灯火昏螟。黢笼广寒，你悄然前来，迳自而入。

讶然未语。你自顾哂笑，道：＂夜静人疏，难得一访。非是求取觥筹欢欣，仅为相顾絮语耳。＂于是和衣对坐，捧茶盅相饮，唇齿涩涩，凉茶凄凄。

一时无言。

你问：＂茶凉已久，何不更杯再煮？＂我随口言答：＂旧茶余凉，不忍相弃。＂

你嬉笑道：＂梦久则迷。睡有梦魇，醒是空欢；情久则疏。聚增攘闹，散成覆水。而杯中茶水，时久则涩。存生霉云，弃余茶垢。这世上茶凉梦霾，情湮人海，说来皆是不舍，道来各为心酸。只是，茶酸是时久，情旧因人疏，有何不舍？改弦可更张，别故可逢新，又有何不可？＂

我恹恹而思，晌久寂寂。

少顷而答：＂过往时日，曾盛宴拂袖，独行径陌后，寻陋榻而卧居。我原想，有月浸枕席，云悬檐窗，便可自得其乐。然而凄惶风泣，啁啾鸟鸣，使人常相忆却当日未完之曲。想来人心处变，往往如断藕留丝，断弦余音。所想决心决意之行，仰止笑谈耳。＂

你执盏未饮，听闻讶然：＂言意未尽，是生有悔意？＂我未答，接盏而尽。续水杯中，老叶新浮。随即递杯而笑：＂心远地偏，怎无羡意？闲居韶华，怎无倦意？虽说过往如锦，不可追思，然而来日尚好，岂可休思。来往如是，甘心情愿，旧事莽莽，有惜无悔。＂

你摇头置否：＂既是如此，天朗风清，何必慵怠度日？梦落灯花，何必长夜无寐？绿烟缭绕，何必茶凉余生？＂又笑：＂百态世事，皆是杯中茶水，凉在早晚。莫若凉意度日，远上寒山。＂

我答：＂其实不然。凉意度日，人有恹恹，凉意度事，心有戚戚。千百万事，自有常理，潜心清冷，徒做枯槁。人生百年，孰求无欲。至于度日慵懒，长夜无寐，乃心为行役，情非得已。凡心草芥，未能超然，也在情理。＂

你踟蹰少顷，叹：＂年华不洗旧事，欢宴难掩离痕。更迭万里，不出红尘。是了，人非圣贤，不期超然物外，只守情理之中。只是情理相悖，难免交叠。世事多如茶水凉，口舌相暖，苦涩在心。届时，剔透者枉然劳神，敏知者兀自伤心。＂

我莞尔而喟：＂茶凉唇齿感，情冷心腹知。＂

未几，倏忽风起，你应风而散。狼藉杯盏，皆化烟湮去，唯余入夜时分所备茶盅，无烟无嗅，静置案台。手抚杯壁，尚有余温二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