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娘亲

第二天晚上，后半夜，娘就开始叫：“娘，娘，爹，爹……”再后来总是叫：“爹，接接接……”妹妹说：“咱姥爷准来了，姥姥胆小，就是来了也是在大门外转悠，姥爷来接娘了……”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，我想起故去二十多年的慈祥的乐观的英雄一世的姥爷，想起四年前九十高龄去世的性格温和的姥姥。“姥姥，姥爷！”我喃喃自语，真的觉得他们就在身边……

凌晨，亲人们都来了，都守着她，娘已经说不了话了，再后来，娘呼吸越来越微弱……早晨七点二十五分，娘停止了呼吸……那天阴历十月初六，阳历十一月二十三号，周四！

娘，明天我们去看您！给您送钱去啊…… 明天，该给我的娘亲烧“三七”纸了，总觉得娘还活着，可是回到娘家，少了娘的家里空落落的，才不得不承认娘真的走了！

天国里，我的娘亲一定很快乐，是的，就像有的朋友说的那样：娘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而已，那里没有病痛！

在娘最后的日子里，有很多细节，我觉得应该记录下来，要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。

我姐妹三个，我娘给我们找婆家都特别近，都是一个村而且是一个生产队，妹妹的婆家没出过道，我和姐姐的婆家就在过道口，我是最远的，从我家大门口到娘家大门口，正好一百步。

没能生个男孩，应该是娘一辈子的遗憾，所以她逗着玩说过：趁着你们还小，赶紧给你们找婆家，等到长大了想得多了就跑远了，老了就没人管我们了！还固执地说好妹妹是养老女婿。后来，妹妹在娘家翻盖了房子，和爹娘住在了一起。虽然我们都管，但是就数妹妹管得多。

娘的病（癌症晚期）一查出来，妹夫当时远在青岛打工，就赶紧回家看娘，怕娘怀疑还编了个理由。他拿着娘的片子跑衡水哈院让专家看，妹妹又寄到石家庄，让表妹找医院的专家看，在得到相同的答案（无法做手术）之后，才无奈面对现实。当时娘能吃能喝能动，精神也挺好，有我们姐妹照顾着，妹夫就又去青岛打工了。

一个月以后，娘的病厉害了，妹夫想回家，我出于想让他多挣点钱的考虑，在微信上劝他别回，娘有我们姐妹照顾就行了。

没想到妹夫留言好多好多，大意就是挣钱的机会还有，而孝敬娘的机会却不多了，他说跟娘在一起生活多年，早已形同真正的母子，知道娘生病以后，心里可难受了，冬天他不愿意起床，也不吃饭，娘做好了挂面荷包了鸡蛋，端到他床边，说不吃饭可不行。这回娘一病，以后可就管不了我了……我看得泪眼婆娑，说我什么也不说了，想回来就回来吧。

妹夫回家以后，娘又住了两次县医院，妹夫抱着娘上下车，去检查就用轮椅推着，再厉害的时候，就用医院的手术床推着，上下楼抬着。推着还行，我们姐妹抱不动，妹夫成了娘的依靠，娘说：三个闺女也顶不了一个小子啊！

有时候我们给娘擦擦手，擦擦脸，妹夫就会拿过小梳子给娘梳梳头，一边梳头一边跟娘拉家常，娘很听话地坐着，也回应着，真正的母子也就如此吧！那场景现在回忆起来还很温馨。

有那么几天，娘说想吃城里的小包子和小米粥，妹夫正好去城里给人帮忙，就天天买回来；有一回，娘说想吃城里饭店做的冬瓜羊肉丸子汤，好，我去买；想吃城里饭店的炒菜，买；娘说想吃村外饭店的烧茄子，姐姐就赶紧联系饭店给做；后来，又想吃留楚的豆腐脑和小包子，爹就天天去买，其实，买回来也吃不了几口，再后来，再后来，娘就什么也吃不下了……

自己的病情越来越严重，娘也明白，经常跟我们说：“我要是不好的病啊，可千万别给我看了啊，谁也别傻，把你们都花干了也没用啊，我多活几个月少活几个月没关系，明年头麦熟我就死了……”我们就劝娘别瞎想，心里却在滴泪，娘啊娘，年怕是也挺不过去啊……

爹有些耳背，睡觉也打鼾，我们在后屋守着娘就能听到他的鼾声，有一回半夜里，娘特别难受，就使劲喊，爹在前屋睡觉听见了就喊我们，我们回应知道，守着呢。自此，那屋里再也没有鼾声……

最后的日子里，有一天晚上，娘特别精神，妹妹妹夫守着她，她说了好多话：“现在的日子多好啊……我要是不在了，你们就自己好好过吧，他姥爷脾气不好，别跟他一样……”

有那么两天，娘就总问我们：“我是什么病啊？你们谁知道说给我。”我姨我舅来了，她也问；街坊邻居来了，她也问。后来看着娘真的厉害了，我们就商量说给她病情吧，让娘明明白白地走，我姨和我舅让我爹说，我爹让我们姐妹说，守着娘，说出来真的很艰难，张不开嘴啊，后来妹妹哭着说：“娘，你是不是惦记着你什么病啊？”娘点点头。

“您这病就是肚子里那块硬闹的，是肿瘤，我们都问了，没法做手术，要不早给您做了啊……”娘说：“我知道啊我知道啊……”自此不再问一句。

妹妹的孩子远在四川成都工作，妹夫下午四点多打的电话，外甥坐飞机到石家庄，再坐车到衡水，夜里一点多就到家了，娘可高兴了：“俺们大天儿回来了……跑这么远回来看我啊，我没事啊……好闺女好小子……”

后来，姐姐守着娘，我睡了，朦胧中听到娘说：“开门！”我一激灵坐起来：“姐，咱娘刚才说什么？”姐怕我胆小：“什么也没说，睡你的觉！”我说我听见了，娘叫门呢。后来娘又很清晰地很大声地说：“嘿嘿嘿，嘿嘿嘿，嘿嘿嘿，马上开门！”“开门！你是谁啊？你是我啊！”自己的亲娘，我们一点不害怕，但是我们知道娘怕是真的不太好。